【原文】
万章问曰:“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,(1)有诸?”
孟子曰:“否,不然。伊尹耕于有莘之野,(2)而乐尧舜之道焉。非其义也,非其道也,禄之以天下弗顾也,系马千驷弗视也;非其义也,非其道也,一介不以与人,(3)一介不以取诸人。汤使以币聘之,(4)嚣嚣然曰:(5)‘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,我岂若处畎亩之中,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?’汤三使往聘之,既而幡然改曰:(6)‘与我处畎亩之中,由是以乐尧舜之道,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?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,吾岂若于吾身亲见之哉?天之生此民也,使先知觉后知,(7)使先觉觉后觉也。予,天民之先觉者也,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。非予觉之,而谁也?’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,若己推而内之沟中,(8)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,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。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,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?圣人之行不同也,或远或近,或去或不去,归洁其身而已矣。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,未闻以割烹也,《伊训》曰:‘天诛造攻自牧宫,(9)朕载自毫。’”(10)
【注释】
(1)以割烹要汤:谓伊尹因无法接近汤,所以通过烹饪之道来进身,此事在《墨子·尚贤》、《吕氏春秋·本味》及《史记·夏本纪》中均有记载。要,是干求、邀结的意思。
(2)有莘(shēn深):古称国名常在前加“有”,当时的莘国约在今河南开封东南,一说在今山东曹县以北。
(3)一介:“介”同“芥”,细小之意。
(4)币:古代相见所用的礼物,《仪礼·聘礼》郑玄注云:“币谓束帛也。”
(5)嚣嚣然:朱熹《集注》云:“无欲自得之貌。”
(6)幡然:“幡”同“翻”,朱熹《集注》云:“变动之貌。”
(7)先知觉后知:朱熹《集庄》云:“知谓识其事之所当然,觉谓悟其理之所以然。”
(8)内:同“纳”。
(9)《伊训》:赵注云:“《尚书》逸篇名。”据《书序》,这是伊尹训际太甲之文。现在《尚书》中的《伊训》是伪古文。造:朱熹《集注》云,“始也。”牧宫:赵庄云:“桀官。”又,任启运《四韦约旨》谓牧宫指汤的祖庙,“古者大征伐必告庙而出,反亦必告庙,此‘造攻自牧宫’是告而出”。
(10)载:赵注云:“始也。”
【译文】
万章问道:“人们说伊尹用切割、烹饪来邀结成汤,有这回事吗?”
孟子说:“不对,不是这样的。伊尹在莘国的郊野耕种。乐于尧舜之道。不合乎大义,不合乎大道,用整个天下作为俸禄他都不顾盼,给他一千辆马车他都不着一眼;不合乎大义,不合乎大道,一点东西也不给他人,一点东西也不从他人那儿拿取。成汤派人用币帛礼聘他,他不在乎他说:‘我要成汤的聘礼干什么呢,我何不栖身在这耕田中间,由此乐于尧舜之道呢?’成汤三次派人去礼聘他,才完全改过来说:‘与其栖身在这耕田中间,由此乐于尧舜之道,我何不使这位君主成为尧舜那样的君主呢?我何不使这些民众成为尧舜治下的民众呢?我何不在我有生之年亲眼见到这些呢?上天生育这些民众,让先明理的人启发后明理的人,让先觉悟的人启发后觉悟的人。我是上天所生民众中先觉悟的人,我要用上天的大道来启发上天所生的民众,不是我去启发他们,又有谁呢?’他觉得,天下的平民百姓如果有没受到尧舜之道恩惠的,就如同自己被推入到沟壑里一般,他自我把天下的责任承担得如此之重,所以到了成汤那儿就用讨伐夏桀、拯救民众来进说。我从未听说过自己不行正道而能匡正他人的,更何况以屈辱自己来匡正天下的呢?圣人的行为是不一样的,或疏远君主或接近君主,或离去或不离去,归根结底只是洁净自身罢了。我只听说伊尹用尧舜之道来邀结成汤,没听说过用切割、烹饪,《伊训》说:‘上天的惩罚由夏桀自己造成,我从毫都开始着手。’”
【段意】
孟子认为,伊尹是以尧舜之道来得到成汤欢心的,否认他曾以切割、烹饪之道来进身。因为,后者不行正道,也就不可能匡正他人、使天下平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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